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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5章 相士(上)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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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妝扮費了不少功夫, 到了街上的時候,天已經微亮了。

公子住的這個地段,家家戶戶非富即貴, 街面上不會有什麽閑人, 這般時辰更是清靜。我為了不惹人註目,只好挑著不通車馬的窄巷走。

此番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太廟舉行, 我要去的地方, 也是太廟。不過跟公子不一樣,我不能進到太廟裏面。

跟我一樣, 那些達官貴人的侍從和車馬, 也不能進, 到了太廟外的宣陽門前, 他們就要從車上下來, 自己走進去。於是, 京中幾乎所有貴胄高門的仆從都會聚集在宣陽門外, 成千上萬。

這般盛大的典禮, 對於主人們來說是露臉的機會,對於各家仆從來說也是難得的玩樂機會。因為要一直等著主人出來, 所以他們可以不必幹活, 想睡覺或聊天都可以。而達官貴人們家的仆從, 雖是奴籍, 但大多比尋常人家手頭還寬裕, 於是, 雒陽的商販閑人便也找到了商機。每逢皇家的婚喪嫁娶之事, 這些仆從聚集的去處必然也似過節一樣,各路商販必成群結隊去趕熱鬧,賣吃的,雜耍的,討錢的,開賭局的,應有盡有。

既然三教九流紮堆,便必然少不了算命的。不過神婆神棍的行當,做的大多是回頭生意,喜歡定點擺攤,不像商販那樣在人群裏游走兜售,會來這種地方找生意的人其實不多。

故而我甫一出現,許多人便好奇地看了過來。

我一臉慈祥之色,一手挑著絹幡,一手卻拿著根竹杖,在地上戳戳點點,像一個失明的老婦,微駝著背,慢慢悠悠地在人群中游走。路過之處,旁人皆好奇地看來,我也不吆喝,徑自前行。

雖然扮成了個算命的神婆,但我當然並不真的是來給人算命。

這些車馬雖然停得亂哄哄的,不過並非全然沒有章法。

物以類聚人以群分,各家主人在那太廟裏尚且按著地位品秩排出三六九等,這些仆人自然也不例外。一等一的重臣和貴胄的隨從車駕,大多也聚在一處。

我望著車馬和衣著最鮮麗的那些人走去,背後有人想算命叫我留步,我也佯裝眼瞎耳背沒有理會。

“……有瞎又聾的,看個甚的相。”有人在背後笑道。

其實我辨認哪些車駕是哪家的,倒不必去細看那上面的裝飾,只須看車駕邊上的人就知道了。雖然三年過去,但熟人著實不少。從前公子赴各種宴會雅集,來往賓客都是最上等的達官貴人,我跟著他,自然也認識不少這些人的隨侍。

走沒多久,熟人漸漸多起來。我甚至瞥見了公子和沈沖的人。青玄靠在馬車上,正跟裘保和沈沖的侍衛唐荃聊著天。

我不打算去招惹他們,點著竹杖拐個彎,往別處走去。

我要找的,是東平王的人。

這太廟裏每逢舉辦大典,只有皇家的車駕能進去,故而就連東平王這樣的重臣,也只能跟別人一樣,把車輿和隨從留在宣陽門外。

雖然從前公子與東平王交往甚少,以致我不大認得他府中的人,但這並無大礙。東平王一向喜歡排場,如今得了勢,自然更不會收斂。果然,當我往著那看上去架勢最大最為華麗的車駕走過去的時候,只見一個豪奴打扮的人正攆著一個討錢的乞丐,罵道:“……東平王的地界你也敢找晦氣,再來就扒了你的皮!”

那乞丐抱著頭,在眾人的笑話聲中,連滾帶爬地逃走了。

我看了看那豪奴的模樣,認出來。

此人叫李巖,我前番尾隨皇帝回朝的大隊人馬的時候,曾經留意過東平王手下的人。這個李巖是東平王的隨侍,在東平王面前頗為得寵。

“那算命老媼!”正待走過去,我忽而聞得有人在背後招呼。

我繼續走。

“瞎老媼!”那人又叫大聲些,李巖也聽到了,轉頭看過來。

我停住步子,用竹杖點著地,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。只見是幾個正紮堆坐在一起的仆人,一邊吃著幹果一邊看著我,饒有興味。

說話的那人,也是個熟人。他是樂浪郡公府裏的仆人,叫呂義。名裏雖帶著義字,但此人做人卻是另一副模樣。他曾通過桓府裏的熟人找我算命,枉我一番辛苦給他支招,告訴他怎樣拿到主人的賞錢過年,不料等到給錢的時候,二十錢裏竟有十錢是摻了鉛的□□,我這麽一個誠實守信的弱女子,他也來坑我,簡直喪盡天良。

就在我要去找他的時候,聽說他去別人果園裏偷果子,被看果園的惡犬追了五六裏地,臀上還被咬了一口。而我在不久之後,又是幫沈沖去慎思宮救人,又是去宮裏救火,無暇找他理論,後來我裝死逃逸,這事也就過去了。

不想今日倒是碰了頭。

我裝瞎地睜著兩眼,用過藥的嗓音幹啞緩慢:“是誰人在喚老婦?”

“我!”呂義笑嘻嘻,“老媼,來給我看看相!”

我說:“郎君要看福壽還是看姻緣?”

呂義道:“都看!不瞞老媼,我今年三十了,還未娶上婦人,就想問問何時能娶妻發財?”

周圍人哄笑起來。

“笑甚!”呂義罵了兩聲,回過頭來,頗有些看笑話的模樣,“老媼,打算如何看?”

我伸出手,道:“你且將臉湊近前來。”

呂義一楞,湊過來。

我將他的五官摸了摸,片刻,露出驚詫之色:“這位郎君想來從前讓人看過相。”

呂義不明所以:“看過。”

我說:“這就對了。郎君印堂那黑氣,當已積攢了三年,其性缺金,故久而不散。不知郎君當初看相時,可有錢財上的虧欠?”

呂義的神色變了變。

這時,一個嗤笑的聲音傳來:“這老媼,你既然眼盲,怎還看得出那印堂發黑?”

說話的卻是李巖。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,道:“莫不是訛人?”

我說:“老婦終南山修習道法四十年,從來憑的不是肉眼,而是心眼。這位郎君眉間的黑氣,肉眼看不到,在老嫗這心眼中卻是纖毫畢現無疑遁形。”

“李大莫打岔!”呂義忙道,“阿媼,快說我那黑氣,該當如何?”

我嘆口氣,道:“郎君命格非比尋常,每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零六日犯太歲。相士看相算命,乃觸動了天機之事,所有錢財回報,亦冥冥中供奉上蒼神仙。郎君這貢物不足,神仙便要降災。郎君那臀上才落了個狗咬的大疤,想來就是不久之後的事。”

呂義面色一變。

旁人奇怪地問呂義:“甚狗咬大疤?”

呂義不多說,忙在我面前跪下一拜:“阿媼……老神仙!乞老神仙就我一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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